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每一位母亲都有资格怀疑别人不能善待她的孩子,因为除了她之外,再没有第二个人曾经与这个孩子有过那种血肉相连的亲密联系,即使父亲,也不例外。这种多疑,这种一厢情愿的担忧,在某种意义上就是母亲这个角色与其他人的区别。
女人生育是个特殊时期
小女儿37岁才生孩子。怀孕的时候,整个人都走样了,原来精瘦的一个人,腰变得特别粗,她瘦,就显得肚子特别大。小女儿是剖腹产的。剖腹产不是特别危险的手术,可是我这当妈的心里也害怕。当初让家属在手术志愿书上签字,女婿的手就哆嗦了,里面那么多条“意外”,医生说那是多少万分之一的可能,只不过必须告知病人和家属而已,并不意味着绝对会发生,可是咱们不是干这行的,一看这个,就吓坏了,要是那多少万分之一发生在我的孩子身上,我可怎么活?!
我大女儿和儿媳妇也是剖腹产的,那是好多年前的事儿了。现在,我大外孙13岁,孙女也快7岁了。我和儿媳妇的关系特别好,她是个挺不容易的孩子,从小没有妈,跟着爸爸和哥哥长大的。我有时就想,咱不也是从给人家当媳妇过来的?特别是经历过我大女儿从怀孕到生孩子那个过程之后,我就想,我必须对儿媳妇好。
我有3个孩子,那时候条件不好,孩子的爸爸工作忙,顾不上我,基本上我都是靠自己。我跟我老伴儿开玩笑,说到现在我都记恨他,当年生我儿子时想吃葡萄,跟他说了多少回。等他给买来,孩子都出生了。我们俩过了一辈子,别的事儿我都没记仇,就是生孩子的那些事,我都耿耿于怀。女人生育是个特殊时期,好像特别敏感。现在的人说,这叫抑郁症,生产前后都容易得,还容易没事找事儿,找碴儿发脾气,动不动就觉得委屈,其实也没什么真正大不了的事儿。
我婆婆去世得早,我生第一个孩子时,公公把他存下的1000块钱拿给我,说没人能照顾我,有钱就好了,有钱就能想吃什么吃什么,别委屈了嘴,就不算委屈了孩子,孩子不是还要吃奶吗?那时,这些钱可不是小数目。我公公说,要是你婆婆还在,保证不会让你请保姆照顾,肯定会亲自照顾你,可惜她不在了。这些事情我都记得,是因为觉得公公疼我,挺感动的。我生孩子时,母亲已去世,我爸另外结了婚,没有娘家人能帮助我。
妈妈和婆婆就是不一样
女人,遇见一个好丈夫可能不太难,感情是慢慢相处出来的,遇见一个好人家可就不容易了。我觉得大女儿,就不能说是遇见了好人家。
我大女儿生孩子时已经30岁,当然没有我小女儿这么艰难,也不算高龄产妇,可那也是让大人担心的事儿,我老是害怕,老是担心她一不小心把孩子怎么样了。接着又想,孩子怎么样了也没关系,还有以后呢,大人要是有什么闪失,她后半辈子可就惨了……总之,我就是胡思乱想,我相信全世界当妈的都会这么想。
那时,大女儿上班坐公共汽车,还有夜班,我都担心得睡不着,担心车上没座位或是没人让座,担心车开得猛闪着她。她那时住在婆婆家,我每天跟她约好,晚上陪她到滨河边散步、做运动,我就在离她婆家不远的路口等她,我怕她婆婆不高兴,觉得我小题大做。
说实话,当妈的和当婆婆的不一样。我女儿住院,我在医院碰见她婆婆,我说这孩子也不容易,剖腹产后有些日子会很疼,坐月子时您多费心。她婆婆说,我两个女儿都是自己生的,我不愿意儿媳妇剖腹产,她就是在妇产科工作时间长了,舍不得自己受罪,人家都说剖腹产对孩子不好。这是她婆婆说的,要是她的女儿,肯定也宝贝着,可是这儿媳妇不是别人家的闺女吗?
手术那天,不到一个半小时,小孩就抱出来了。护士要抱孩子去进行健康评估,然后送回病房,她那俩大姑姐和她婆婆就像疯了似的,追在护士的后面,连声着问:“男孩?女孩?”人家都不理睬她们。当时我特别难过,我都快哭了,我想我女儿30岁了,怀胎十月,现在开那么大口子取出一个孩子,人还没下手术台,谁关心她了?谁在意她的死活了?人家要的是孙子,不是我闺女。我在手术室门口等着大女儿出来了,她跟我说,妈,是个男孩,我生了个儿子。我不想哭,可是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。
再后来就是坐月子。大女儿在婆婆家坐月子。我每天都给她打电话,了解她身体恢复情况。后来我想去看孩子,就跟老伴一起去了,没提前打招呼,就突然出现了。结果,我看见大女儿坐在床沿上就着一碗蛋汤吃馒头。我说你刚刚做了那么大的手术,怎么吃这么简单的东西?我女儿说,每天她婆婆给她什么她就吃什么,不是出不去吗?等出了满月,想吃什么自己去买去。我一边觉得大女儿逆来顺受、能凑合,一边特别生气也特别心疼。从那天开始,我每天给大女儿送饭,我的理由就是女儿养得太娇气了,坐月子就想吃她妈做的饭。等一出满月,我就把女儿接回家来。那时我就觉得,婆婆和亲妈不一样,世界上可能有把儿媳妇当成亲生女儿一样疼的婆婆,可惜我闺女没遇到。
疼孩子也是在报答父母
后来,我有了儿媳妇,儿媳妇怀孕时,大女儿和小女儿都跟我说,妈妈,咱们是厚道人家,你要对嫂子好,她没妈。
我老伴是独生子,儿子也是,儿媳妇特别担心生女孩,老是跟我说,做个检查吧,万一是女孩,就别要了。我是过来人,怀胎四五个月,已经受了一半的苦了,让人家把孩子做了,那叫缺德。我就坚持跟儿媳妇说,不检查,什么孩子我们都喜欢。我还告诉她,要是女孩,那是我们家的福气,将来我儿子有依靠；要是儿子,那可就是给人家养活的一个好劳动力。
儿媳妇跟我关系非常好,生孩子前是礼貌和周到,生孩子后就是真心实意的了。我觉得她明白我对她是真心实意的好。她的剖腹产手术是大女儿给做的。我大女儿业务不错,可是那天轮到给她嫂子做手术,她还是请了她的老师来坐镇,她实在是害怕,到了自己的亲人,心里就没底。我特别嘱咐了小女儿和儿子,一定不能离开手术室门口,要等到儿媳妇出来,一定不许追问是男孩还是女孩。我还说了,不许他们回家以后说“你好好多吃,还要给孩子喂奶呢”这种话。
我觉得这都是我经历过的不痛快帮我总结的经验,比如你说,你好好吃,那么大手术,要好好恢复,人家就觉得你是关心人,就感动,你要是后面加上一句,你还要给孩子喂奶呢,人家没准儿就不高兴,哦,那我吃饭就是为产奶,当我是奶牛啊?!我有一种感觉,也是这么多年我总结的一点儿人生感受吧。
我觉得女人是真不容易,女人是要人疼爱的,可是女人也注定了从丈夫、丈夫家得不到那种真正无微不至的疼爱,这种只能从母亲那儿得到。离开了妈妈的女儿,就得去爱别人了,爱丈夫、爱孩子,爱来爱去委屈了自己。
这回小女儿生孩子,是她姐姐和嫂子跟我一起来伺候她,她婆婆家也来了人,但我们还是坚持让他们回去了。女婿当然要伺候着,剩下他干不了的事儿,我们一家人都包下来。我就想,我不是就还有这么一个女儿要经历这个吗,就这一回了,不管怎么说,不能让孩子受委屈,哪怕我累一点儿,也没关系。
所有做了母亲的人都明白我的感受,我的孩子都往四五十岁里走了,可我还是舍不得把他们交给别人,吃喝我操心,什么我都操心,我就是觉得孩子去了别人家,弄不好会受委屈吧?那就经常回来上我这儿来补补温暖。想当年,我妈在世时,也是这么对我的,一件棉袄都要亲手缝了给我送来。我妈也没要我报答她什么,早早就过世了,什么福都没享。
人都是往下疼的,隔代更是亲得很,所以你好好疼你的孩子,就是报答你的父母。我从没想过让我的儿女报答我什么,天下的母亲都是一样的。生孩子那么苦,可女人们还是前赴后继地生养孩子,要不那么多感情那么多爱,不给孩子,给谁呢?
本报记者 伟伟
